李迅雷:论系统思考的重要性
最近读到一个在荒漠上建光伏发电园区的故事,觉得很有意思,与大家伙儿一起来分享一下。
青海的塔拉滩荒漠,在青海的海南藏族自治州共和县内,每天的日照时间超过12小时,具有天然的太阳能优势。2012年国家计划在此地的塔拉滩荒漠建设一座顶级规模、效能最高、运载能力最强的光伏发电厂。
但荒漠的植被覆盖率很低,风沙问题很严重,若漫天黄沙飞舞导致电板损毁,或者因堵塞问题而无法正常工作,这样的经济损失会很巨大。于是开发者通过种草来提高植被的覆盖率,防止沙尘损坏电板。
没想到种草很顺利,原因居然是:电板面积相对较大,能为草地吸收掉大量的光线,在它们的保护之下,鲜草便不用因为太阳光线强而被晒成枯草。由于昼夜温差大,每到晚上,水汽遇到表面温度相比来说较高的光伏电板,会马上液化成小水珠,降落到草地之上,算是局部内循环中的降水了。
但又一个问题出现了,由于草场的水分含量实在太高,高到鲜草疯狂生长,其高度已超越光伏电板的高度,极度影响电板对太阳能源的吸收。一开始他们采取了人工割草的方式,但60平方公里的光伏园要增加很大的人力成本。于是他们又想了一个妙招,请牧人在光伏园区放羊,羊吃草不会“斩草除根”,草可以再生。这样一举两得,既能保证光伏发电顺利开展,又可以多开发出一个绿色环保的大牧场。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在决策的实施过程中,经常会出现一些节外生枝的事情。如果我们也可以在决策时能够把各种有几率发生的很多问题逐一考虑,并做预案,则能大大的提升成功率,避免投入成本的意外上升。这实际上就是要养成系统思考的习惯,最好用列表的方式把系统问题进行固化。
我们经常用“出人意料”来形容遇到了事先没有估计到的事件发生,但从概率或逻辑角度讲,应该不存在“出人意料”的事件发生。例如在掷币游戏中,正面和背面的概率均为50%,会不可能会出现连续10次都是正面的可能呢?当然有可能,其概率是0.5的10次方,即千分之一。
我一直不喜欢用“经济奇迹”这个词来形容经济的高增长,因没有一个经济体的高增长能达到永恒,如日本在上世纪50-70年代有过长达17年的高增长,但之后则是更长时间的低增长甚至负增长。高增长总是阶段性的,短期总有春风得意的时候,长期则都服从概率分布。
一般形象思维相对发达的民族,更倾向于相信奇迹,期望当前面临的困难能够奇迹般地熬过去,或者后面的人能够有办法去化解。
我还发现一个现象,在自然科学领域大家都习以为常的思维方法,往往在社科领域中出现“短路”。比如经常会听到“非白即黑”的判断,其实除了黑色,还有赤橙黄绿青蓝紫等多种颜色。
例如,过去我们国家的经济增长中金融和房地产的贡献比重比较高,因此要“脱虚向实”,但“脱虚”(如房地产开发投资连续三年负增长、4月份M1也出现负增长)之后,居民存款大幅度的增加,民间投资增速仍比较低,说明在“向实”之前,还需要有经历一个时间或许较长的“中间地带”。
在宏观经济领域,对某一指标的走势判断,对系统思考的要求就更高了。例如影响汇率走势的因素有哪些?大家通常认为重要的因素是利率,但利率又分真实利率和名义利率,究竟哪个利率对汇率的影响更大呢?
此外,国民经济发展状况、国际收支及外汇存底、经济政策、外部局势、政府信用、社会预期等都会对汇率产生一定的影响。而且这一些因素之间也有关联性,在不同阶段,可能其中一项因素又会成为影响汇率的重要的因素。这就要提升系统思考的能力,不能刻舟求剑。
我个人认为,影响汇率的最重要的因素与影响股市的最重要的因素都是“对未来的预期”,所谓买股票就是买未来。因此,要维持汇率的稳定,最重要的因素是要提升大家对未来的信心。如果这一判断成立,那么利率的升降就不再是最重要的。
例如,2018年的时候,全球有四个国家的存款利率超过20%,分别是阿根廷、苏里南、委内瑞拉、海地,但这些国家汇率都出现大幅贬值。因此,如果一个国家的社会或经济不稳定,即便利率再高,也难以维持其汇率的稳定。
反过来看,如果降息对稳经济有效,可提升大家对未来的信心,那么降息反而有几率会成为本国汇率走强的一个触发点。因此宏观经济就是一个大系统,里面的各个子系统之间也是你我相关,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汇率其实就是一个国家综合国力的体现,同时也反映其与全球经济的融合度。
最近经济界对央行公布的1-4月份金融数据讨论热烈,原因是4月份的M1增速和社融都出现负值,负值的根本原因央行为避免资金空转,对低贷高存和手工调息行为进行了限制,从而挤掉社融中的“水份”。
但这仅仅是解释“负数”的原因,却没有解释为何M1长期走弱和银行贷款难的问题。央行一季度货币政策报告说明,“从国内看,有效需求仍然不足,企业经营压力较大,重点领域风险隐患较多,国内大循环不够顺畅”。
2023年末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对中国经济面临的压力分析非常透彻,如提到了部分行业产能过剩、国内大循环存在堵点等,这都反映出中国经济存在结构性问题。
实际上所有的国家都存在结构性问题,只是起因不一。如美国通胀居高不下背后是供给不足,如陈旧的基础设施、中低端制造业外迁等。中央经济工作会议首次提出中国的结构性问题则是“有效需求不足”,并把它列在六大困难之首。因此,我认为有效需求不足当下及今后我们所面临的核心问题。
为何中美之间的结构性问题恰好相反呢?这是因为美国经济的GDP构成中消费的贡献很大,约占80%,3.3亿美国人的消费额超过中国14.1亿人口(按美元计价);中国则是投资对GDP的贡献很大,大约是全球中等水准的两倍。投资(资本形成)最终增加供给,如中国制造业增加值占全球31%,但需求(人口占全球17.6%,消费约占全球14%)相对有限。
因此,中美之间有明显的互补关系,但遗憾的是,由于美国刻意减少从中国进口,中国对美的商品出口份额从原先的第一,已经降至20年前的水平。
为此,咱们不可以寄希望于扩大对全球出口份额来应对有效需求不足的问题,正如2022年末中央经济工作会议说提出的那样——把恢复和扩大消费放在首要位置。
我认为,“扩内需”这一提法完全正确,但比较笼统,因为内需包括投资和消费,我们面临的问题是总供给相对于总消费是过剩了。如果继续扩大内需中的投资,也就是相当于增加供给,岂不是供给过剩问题会更加严峻?
中国经济还处在赶超阶段,要实现伟大复兴的目标,改革开放45年以来成绩卓著,尤其基础设施建设已经处在全球领先位置,高速公路总里程全球第一,高铁总里程占全球三分之二,城市的高楼大厦林立。
但与此同时,居民部门偿债压力大的问题、地方债的问题、部分行业产能过剩问题、中小金融机构的风险等慢慢的变成了内循环的堵点。所以,从系统思考的角度看,大循环畅通很重要,投资拉动模式没有错,关键看能否保持现金流的畅通。
当今扩消费慢慢的变成了全社会的共识,但从一季度的数据看,社零(消费)增长只有4.7%,如果剔除服务消费,商品消费的增速只有4.1%,而制造业的投资增速却高达9%,说明未来的商品供给能力依然会超过消费需求,除非消费有大幅度的提高。要增加消费,除了“以旧换新”的举措之外,恐怕还得有更有力的举措。
记得作家叶辛讲过一件事印象很深:我国在“”结束后,提倡植树绿化,提高森林覆盖率,但效果一直不佳。直到步入2000年以后,他去江西农村,看到树木成荫,很高兴。问村民为何过去绿化不好,现在绿化那么好了?村民回答,过去做饭烧柴,现在烧煤,自然就没有人砍树了。
对这个故事进行举一反三,说明要扩大消费,提高消费对GDP的拉动力,还是要从“增加城镇和乡村居民收入,扩大中等收入群体规模(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入手,中低收入群体的收入增长了,不愁消费上不去。记得以前物价居高不下的时候,总是强调要降低流通环节成本,但收效甚微。最后供给上来了,通胀便很快回落。
又如,当前房地产市场比较低迷,价跌量缩,作为购买主体的居民部门在缩表,如果这样一个时间段希望居民部门加杠杆,估计效果不佳。因为居民和企业部门的投资行为总是顺周期的,只有政府才能做到逆周期。比较好的办法是降息和财政资金入场,降息幅度越大,入场规模越大,则效果越好。
可见,在宏观大系统中,一定要抓住核心问题,所谓纲举目张。但有时候一些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因素,也会引发大事。大家都听说过蝴蝶效应(The Butterfly Effect)吧,如一只蝴蝶在巴西轻拍翅膀,可以导致一个月后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
该效应说明了任何事物发展均存在定数与变数,在一个动态系统中,初始条件的微小变化,将能带动总系统长期且巨大的链式反应。它强调生态系统中看似无关,其实却是物物相关的一种因果效应。
我目前比较关注的小问题是,疫情前的2019年,我国总和生育率大概是1.5,如今疫情已逝去,但总和生育率却降至1.1而难以回升,假如一直回升不上去,这对于20—30年后的中国经济将带来怎样的影响呢?目前很少见到有人对此做详细而深入的分析,但我认为其后果将远大于蝴蝶翅膀波动而导致的龙卷风。
明年就是二战结束80周年,这在某种程度上预示着全球快要经历长达80年的和平阶段,这在人类史上十分罕见,可贺可喜。但和平是积聚问题和压力过程,战争则是释放压力、推倒从来的过程。和平时间久了,社会分化、结构扭曲、阶层固化等问题就会慢慢的突出,这就可以解释为何全球的灰犀牛慢慢的变多的原因。
因此,系统思考不仅要思考哪些是大问题及彼此之间的关联性,还得关注某些小事可能会触发大问题;不仅要关注逻辑链短的体系,也得关注逻辑链长的体系。